關於「金庸茶館」──杭州《金庸茶館》雜誌發刊辭

文/金庸 2003年7月

  我撰寫武俠小說,最大的動機是在於我很喜歡武俠小說。從兒童時起,大部分的零用錢就花在購買武俠小說上,每次從家鄉(海寧袁花)到硤石(海寧縣最繁盛的市鎮,我外婆家,亦即我表兄徐志摩、表叔蔣百里的居處)、杭州、上海這些大地方,必定請人帶去書店買武俠小說。和我同好者之一,是我的一個侄女查懿德,她比我年紀稍大,但因對舊小說有同好,她借了很多小說給我看,我們也常談小說中的人物。另外一位同好,是我姑丈的四姨太,我叫她四阿姨。那時我八九歲,她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我們仍可一起談舊小說。我的額外收穫,是承她給我很多糖果、糯餅、冰淇淋。

  我一開始寫小說,就有娛樂自己的作用。那時我在香港大公報工作,工作的內容是翻譯英文電訊,編輯國際新聞,每星期寫一篇「社評」。同事梁羽生(陳文統兄)是《蜀山劍俠傳》與《十二金錢鏢》的迷,日常自然有了話題。此外對文學有興趣的同事,有蕭乾和袁水拍兩位前輩先生(我編國際新聞,他們兩位翻譯。當時一起編國際新聞的,還有後來任人民日報總編輯的譚文瑞先生,譚兄喜歡俄國文學,後來譯了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暴風雨》),跟他們談的是希臘悲劇等等話題。

  總而言之,不論小孩或大人,談論小說中的人物,是一件興昧極高的事。我媽媽愛讀《紅樓夢》,她常和我的堂嫂、堂姐她們談賈寶玉、林黛玉等等。我媽媽最喜歡的人物是探春,其次是薛寶琴,她會背薛小妹新編的「懷古詩」,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有點奇怪。

  自從我寫了武俠小說之後,遇到的朋友,不論是舊朋友還是新識的,總是和我談陳家洛、蕭峰、阿朱、小龍女,我不大接口,旁邊就有人接上去,談論不休。有人還興猶未盡,約了下次再談。

  如果有個茶館,茶客們逢到了,沏一杯茶,談談袁承志、青青、阿九,倒也有點味道。因此,台灣的朋友們組織了一個「金學研究會」,要出版「金學研究」刊物。我就說我寫的小說內容淺薄,平日消遣倒也不妨,茶餘酒後,也不妨作為談資。「金學」兩字,愧不敢當。有讀者說,有人研究錢鐘書先生,稱為「錢學」,金錢,金錢,金還在錢上,「金學」有何不可?我說,和錢先生相比,我學問太淺,天差地別,不可相提並論。但台灣還是有一批金庸小說愛好者,他們自稱「拜」金主義者、「紙醉金迷者」,還組織了一個「拜金團」,到香港來拜訪我,釋稱:「拜金者,拜訪金庸也」。拜訪某人,當然可以。

  上海文匯新民聯合報業集團的主持人趙先生、胡先生,文匯報前總編輯石先生,浙江站站長萬先生為人厚道熱心,都是我的讀者兼朋友。承他們好意,發起組織「金庸書友會」,要開一家茶館,供書友們談天說地。我欣然同意,但堅決拒絕用「金學研究」之類名稱,因我學問膚淺,作品膚淺,不敢當「金學」之稱。「金庸茶館」則小至九歲,老至八九十歲,大家都可來泡一杯龍井,指出金庸小說中的錯誤,我和各位書友談天說地,高興之極。既交朋友,又遣雅興,豈不快載!《金庸茶館》期刊,亦以此為宗旨,只談小說人物故事,不涉時人時事,豈不快哉!

(轉載自2003.7《金庸茶館》雜誌創刊發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