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白
 

  我對台灣這片土地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情,既是有緣,亦屬無緣。有緣者是我的第一本書在台灣出版,而不在我香港老家。無緣者是十多年前原有一個到台灣工作的機遇,結果陰差陽錯流失了,否則我可能早在台灣落地生根。

  這份特殊的感情或許為了台灣是我心目中衛護中國傳統優良文化的最後堡壘。香港和台灣兩地雖然語不同聲,但卻是書同文,寫的讀的是正體字,而不是慘被摧殘閹割的簡體字。

  香港人常喜歡說台灣「亂」,十多年後,終於有機會漫步台北夜市,碰上的面孔都是那麼溫柔敦厚,接觸的人談吐都是那麼和善可親,更覺益發受不了近年香港社會上的妖氛邪氣。我鄉土上的認同當然在香港,但文化上的認同卻隱然似在大海之東。真不知日近長安遠,還是日遠長安近。

  在香港,至交好友一色都說看不明我的書,其中一位更笑說:「你寫的書,我基本上每個字都懂,可合起來成文就看不明白。」故此,我常想到古詩〈西北有高樓〉的兩句:「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卻料想不到原來知音早有,只是鴻雁來遲,那一份喜悅實非筆墨所能形容,然而十分喜悅之中,卻不免夾雜著三分惆悵。

  《禮記.經解》說:「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信焉。香港實在是個文教失宣的地方,數年前某日,我三姐與幾個年輕同事閒談時說到詩,座中算是最聰明優秀的小女生反問:「是不是『春花秋月何時了』那些?」三姐聽後啞口無言。後來告訴我,我聆之亦不禁再三浩歎。但若從另一角度視之,這小女生雖然對於何者為詩不大了了,尚還記得一兩句南唐後主詞,仍可算沒有大錯。

  詩以言志,篆體的詩字,右下方的一個「寸」就寫成「心」。

  狹義的詩,指古詩、格律詩、新詩等等的文體。廣義的詩,則泛指所有詩歌,可以包括形形式式的韻文在內。詞又稱詩餘,說「春花秋月何時了」是詩,勉勉強強也可算說得通吧!

  漢字一字一音,有許多變化騰挪的餘地,絕非以字母拼音的文字可比擬,因此中國詩歌有其獨一無二的特色。

  《金庸作品集》中附錄了許多彩圖,金庸的用意是希望年輕讀者多接觸中國文物和藝術,這個謙恭的願望,在香港也被一些「新文化人」譏評為賣弄,良可歎也!

  金庸小說中出現的詩詞,作者也間有略作註解,只是講得實在太少,年輕讀者便多感深奧難明。金庸的求學時期在二十世紀的上半葉,他認為簡單顯淺的學問,對於我們生於二十世紀下半葉的人來說,一點也不簡單顯淺。

  比如說查慎行的詩吧,金庸寫道:「當代讀書人知道查慎行是清代一位重要詩人,但他的詩作到底怎樣,恐怕很少人讀過,畢竟,他不能和真正的大詩人相比。」我們這一代讀書人若不讀《鹿鼎記》,真連查慎行是誰也不知。我甚至連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大理國,也是念高中時初讀《射鵰英雄傳》方才知道,有點諷刺的是我這門中國歷史科,還算是求學時期成績最好的一科,公開試得優等的比率還是百分之百(因為只考過一次)!

  現在我這個半途出家的半桶水「舊文化人」竟然還有機會學人談談詩詞,真是多年來不曾夢見。寫這種文字在香港是沒有人喜歡,幾年前草一短文,投到香港一份報紙的評論版,編輯回覆說稿件不合用,因為內容文化味太濃!當下又便生起意興闌珊之感,那個版面是容不得我的文字。

  現在講詩論詞,還得透過Internet飛越大海之東。原本就有意討論一下《倚天屠龍記》和《天龍八部》的回目詩詞,後來「金庸茶館」問有沒有想過談談金庸小說中出現過的詩詞,那麼範圍是大得多了。於是也不度德量力,敲定這個欄來拋磚引玉。總以切合年輕讀者的需要為先,借助查大俠的威靈,聊作小朋友在中國文學上的消閒讀物。

  少年時沒有在韻文上面用過功,現在就與小朋友一同上道,一入金庸小說世界之舊文化寶山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