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戀」詩詞之一:早留心、把酒花前欲問
 

一:纏綿永叔詞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
  人為絲輕那忍拆,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閒抱琵琶尋。
  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歐陽修〈望江南〉

  把酒花前欲問他,對花何吝醉顏酡。
  春到幾人能爛賞,何況,無情風雨等閒多。
  豔樹香叢都幾許,朝暮,惜紅愁粉奈情何。
  好是金船浮玉浪,相向,十分深送一聲歌。

歐陽修〈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伊,忍嫌金盞負春時。
  紅豔不能旬日看,宜算,須知開謝只相隨。
  蝶去蝶來猶解戀,難見,回頭還是度年期。
  莫候飲闌花已盡,方信,無人堪與補殘枝。

歐陽修〈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公,對花何事訴金鍾。
  為問去年春甚處,虛度,鶯聲撩亂一場空。
  今歲春來須愛惜,難得,須知花面不長紅。
  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泫水即隨風。

歐陽修〈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君,世間何計可留春。
  縱使青春留得住,虛語,無情花對有情人。
  任是好花須落去,自古,紅顏能得幾時新。
  暗想浮生何時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

歐陽修〈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伊,問伊還記那回時。
  黯淡梨花籠月影,人靜,畫堂東畔藥闌西。   
  及至如今都不認,難問,有情誰道不相思。
  何事碧窗春睡覺,偷照,粉痕勻卻溼臙脂。

歐陽修〈定風波〉

二:馬屁拍在馬腿上

  新三版《射雕英雄傳》加入東邪黃藥師與徒兒的一段情,輿論嘩然,可以稱之為「黃梅戀」。金庸說在修訂二版已有暗示,只不過讀者看不出,這回改版說得清楚一點而已。向來不喜歡黃藥師的人品,亦不覺得他對蓉兒之母有甚麼深情,現在殺出一個若華愛徒去與阿蘅愛妻分庭抗禮,令擁護黃老邪、謳歌黃馮戀情的讀者一時難以接受。
   金庸還把曲靈風升級為大師兄,加入師徒三人一起愛上超風小師妹的亂局,還亂拍馬屁想做紅娘,拿了師父愛讀的詞去教師妹。後來自作聰明去為師父出頭,教訓偷了師妹的陳玄風,慘被打斷腿逐出門。
  那一首〈望江南〉在新三版《射雕英雄傳》中有曲靈風詳加解釋,「人為絲輕那忍拆,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三句太露骨,金庸便大筆刪去。有人認為這道〈望江南〉是宋高宗趙構所作,匆匆檢索《歐陽修全集》不見此詞,《全宋詞》才有。
  黃老邪不斷的抄「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的確大有問題。不過以當時社會環境,黃老邪將梅若華來個先婢後妾,其實也沒有甚麼大不了。收做徒兒倒是不夠進取,還給徒兒陳玄風暗渡陳倉,真是受了假道學之誤!
  《三國演義》寫曹操破鄴城,曹丕捷足先登,搶了袁熙的老婆甄氏。曲靈風揭發陳梅私通的時候,黃老邪的心情恐怕與阿暪有些相似。

三:酒入愁腸愁更甚

  婉約一路的長短句確是比格律詩纏綿得太多了!
  歐陽修這幾首〈定風波〉越讀越覺得愁雲慘淡,前四首合在一起成一系列,先後問他、伊、公、君,金庸只挑了第三首問公(刪上半)和第四首問君(刪後三句)。另外又再有一首問伊的,全集中亦似是未收,在《全宋詞》找到,一併抄出來以嚮讀者諸君。
  一人「把酒花前」自言自語,問來問去其實只在問自己,這樣飲酒實在苦不堪言。不論風雨有情無情,那生老病死、花開花落實非人力所能轉移。易教絜靜精微,金庸筆下的黃藥師原是精通醫卜星相,心態不該如此消極,看來黃老邪的真正功力只屬「有限公司」。
  問公的一首,最後一句原作「不隨泫水即隨風」,泫水是下垂的水滴,隨泫水即是隨淚,黃老邪矯情自飾,不好在人前示弱,只好隨流水來掩飾。這個金庸改得好!
  另一首問伊的更為露骨,赤裸裸的說人而不是說花,詩人與這個「伊」的關係非比尋常,跟前四首明裡說花、暗裡自傷,詩意的開闔大異其趣,大概不是一起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