愴然涕下,謂我心憂?謂我何求?
 

一.《登幽州臺歌》與《王風.黍離》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陳子昂《登幽州臺歌》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王風.黍離》

二.不起眼的詩句

  金庸小說的讀者非常用功,做筆記劄記、組織讀書小組等等,不一而足。近年網際網路的應用日益普及,大家都把努力成果放在網上,其中一項是搜集《金庸作品集》中出現過的詩詞,卻總是遺漏了這兩首詩:

  烏老大接過刀來,對段譽道:「這位段兄跟我們到底是友是敵?若是朋友,相互便當推心置腹,好讓在下將實情坦誠奉告。若是敵人,你武功雖高,說不得只好決一死戰了。」說著斜眼相視,神色凜然。

  段譽為情所困,哪裡有烏老大半分的英雄氣概?垂頭喪氣的道:「我自己的煩惱多得不得了,推不開,解不了,怎有心緒去理會旁人閑事?我既不是你朋友,更不是你對頭。你們的事我幫不了忙,可也決不會來搗亂。唉,我是千古的傷心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江湖上的雞蟲得失,我段譽哪放在心上?」

  不平道人見他瘋瘋癲癲,喃喃自語,但每說一兩句話,便偷眼去瞧王語嫣的顏色,當下已猜到了八九分,提高聲音向王語嫣道:「王姑娘,令表兄慕容公子已答應仗義援手,與我們共襄義舉,想必姑娘也是參與的了?」王語嫣道:「是啊,我表哥跟你們在一起,我自然也跟隨道長之後,以附驥末。」不平道人微笑道:「豈敢,豈敢!王姑娘太客氣了。」轉頭向段譽道:「慕容公子跟我們在一起,王姑娘也跟我們在一起。段公子,倘若你也肯參與,大伙兒自是十分感激。但如公子無意,就請自便如何?」說著右手一舉,作送客之狀。

  烏老大道:「這個……這個……只怕不妥……」心中大大的不以為然,生怕段譽一走,便泄露了機密,手中緊緊握住鬼頭刀,只等段譽一邁步,便要上前阻攔。他卻不知王語嫣既然留下,便用十匹馬來拖拉,也不能將段譽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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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與「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原詩都不是情詩,金庸又不點明出處,只安插在小段皇爺的長篇大論之中,讀者便容易走漏了眼。金庸用輕鬆幽默的筆法來寫段譽的言行和對王語嫣的神魂顛倒,就是這樣的充滿了喜劇感。

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常用成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脫胎自陳子昂這首詩的頭兩句,解作空前絕後,與詩意略有不同。

  陳子昂有很高的政治理想,可惜不為世用,這首《登幽州臺歌》就是表達詩人懷才不遇、知己難覓的感受。古往今來人才輩出,可惜自己生不逢時,古人已成過去,後人又未出生,只得一人登臺,獨自流淚。小段皇爺飽讀詩書,便用了後兩句來述懷,再加一句「千古傷心人」,來與陳詩相呼應。

四.思念故國

  《黍離》是東周時代的作品,詩人去到舊京,見昔日宮室都長滿了黍稷,有感而作。詩分三章,每章的後半都是一字不改。

  黍是玉米,稷是高粱,離離是繁盛的樣子,即如白居易的「離離原上草」。

  靡靡是遲緩而沒精打采的模樣,正是小段皇爺當時的狀態。有人對王姑娘不利,他就生龍活虎的奮力救援,王姑娘不要他扶,他便「行邁靡靡」、垂頭喪氣。

  搖是不定,噎是食物哽塞在喉、或是胸口悶得好像被甚麼塞住似的。小段皇爺遠遠的跟著王姑娘是中心搖搖;小段皇爺背著王姑娘時,「軟玉在背,香澤微聞」是中心如醉;後來王姑娘叫站得老遠的表哥相扶,卻不叫身邊的段公子,大有見外之意,此時小段皇爺便中心如噎。

  不平道人是「知我者」,看得出只有王姑娘留得住段公子;烏老大是「不知我者」,所以便不自量力竟然要向段公子動粗!

  如果刪去原作的彼黍彼稷,倒似是為小段皇爺度身訂做呢!